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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TNOG按:李幼蒸 譯自巴爾特:《神話學》,法文版,1957年,巴黎。


脫衣舞(至少巴黎的脫衣舞)是以一種矛盾為基礎的:女人在脫光衣服的剎那間被剝奪了性感。因此我們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我們面對的是一種以恐懼的,或準確些說以「使我恐懼」的場景的意義為基礎的。在這裡色情似乎只是變成了一種美妙的驚恐,宣佈了它的儀式化記號,以便使人既想到性,又想到性的魔法。

把觀眾變成觀淫者的只是脫衣時花費的時間,但在這裡正像在任何有神秘化作用的場景中一樣,布景、道具和各種程式等一起和本來具有挑逗性的意圖發生對抗,並終於使其淹沒在無意義之中:宣佈惡,以便更有效地阻止它和驅除其魔力。法國的脫衣舞似乎產生於我先前說的人造奶油的運作,這種神秘化作用在於對觀眾輸入少許惡,以便之後將其淹沒在永不遭受玷污的道理至善之中。結果由烘托表演的情境所突出的少許色情感,實際上被一種使人放心的儀式所吸收,這種儀式徹底地否定了肉體,正像牛痘疫苗和禁忌限制控制住疾病或罪行一般。


因而在脫衣舞表演中,隨著她佯裝要把衣服脫光而有一整套遮掩物覆蓋在女人的軀體上。異國情調是這些障礙中的第一項,因為它永遠具有一種固定性,這種性質把軀體放逐到傳說或浪漫世界中去。例如,一個「中國女人」手拿著大菸槍(『中國女子』必不可少的象徵),一位混身扭捏的蕩婦配著一支特大的菸嘴,帶有貢杜拉小船的威尼斯布景,帶裙撐的女服和唱小夜曲的人,這一切從一開始就要把女人造成一個偽裝的對象。於是脫衣舞表演結束時並未使隱藏的深處顯明,而是通過脫去不協調的和人為的衣衫使裸體意味著女人的一件自然的衣服,從而最終相當於重新恢復了肉體的絕對貞潔。


音樂廳的古典道具總是為脫衣舞表演所用,這類道具永遠使不著衣衫的身體更顯得疏遠,並迫使它回到一種熟悉的儀式具有的瀰漫舞台的輕鬆氛圍之中:皮大衣、羽扇、手套、頭飾、網狀絲襪。總之,整整一套裝飾物使活生生的人體歸入了豪華物件類,這些物件用魔術般的裝飾把人包圍起來。披戴著羽飾或配戴著手套的女人在表演中相當於音樂廳中的一個固定成分;她脫掉這些飾物時的方式極具儀式性,以至於不再像是真正的脫衣動作了。羽飾、皮大衣和手套即使去掉以後也仍然以它們的魔力留在女人身上,賦予她某種使人想起一個豪華軀殼的東西,因為不言自明的規律是:整個脫衣舞的效力是存在於女人身上最初的衣衫本性之中的。如果不是這樣,如我們在中國女人或穿皮大衣的女人的例子中所見,後來出現的裸體就仍然是非真實的,無刺激力的,被裹嚴著的,正像一件美麗光滑的物體,由於它被人們過分使用而失去作用一樣。這就是掛滿寶石或金幣的內褲具有的深刻意義,它只能是脫衣舞生命的結束。這塊最後的三角,連同它的純幾何形狀,它的光亮硬挺的質地,就像一把純潔的利劍擋住了通往性部位的通路,並肯定將女人驅入了一個礦物世界;在這裡寶石成了純粹物性的不可否認的象徵,對於任何目的來說它都不再有任何用處了。


與一般成見相反,從頭到尾伴隨著脫衣舞表演的舞蹈,絕不是一種色情因素。也許正相反,有節奏的輕微扭動此時驅散了手足無措的擔心,它不僅賦予表演以藝術的藉口(脫衣舞表演中的舞蹈永遠是『藝術性的』),而且更主要的是它構成了最後一道障礙,而且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種。舞蹈是由已被看過千萬遍的儀式化姿勢組成,其動作具有一種裝飾性,並使場景披上一種多餘而又必要的姿勢保護層,因為在這裡,裸露行為被轉化為在不大可能發生的背景中實現的依附性活動領域了。於是我們看到脫衣舞職業演員都處在令人驚異的輕鬆氣氛中,這種氣氛始終圍繞著她們,使她們顯得遠不可及,使她們流露出熟練從業員具有的冷冰冰的無所謂的神情,高傲地躲藏在對本身技巧的自信中,結果,她們的專門技巧給她們披上了衣裳。


驅除性魔的所有這些細緻的技巧,都可在業餘脫衣舞「民間比賽」(sic)中從相反方面加以證實。在這裡「新手」當著幾百名觀眾脫去衣服,沒有魔術的憑藉或只能笨拙地求諸於魔法的護佑,這就肯定地使場景恢復了其色情力量。此時,我們一開始看到少數中國或西班牙女人,沒有(剪裁入時的)羽飾或皮大衣,一開始也沒有什麼偽裝物,笨拙的步法,糟糕的舞姿,姑娘們老是擔心無所動作,尤其是擔心「技巧的」拙劣(短褲、外衣或胸罩的妨礙),這一切使得脫衣動作的姿態具有了一種出乎意料的重要性,否定了女人的藝術性假托和成為一件物體的逃避所,將其拘束在脆弱無依與羞怯難當的狀態中。


但是,在「紅磨坊」舞廳,我們看見了另外一類性的驅魔術,或許這是典型法國式的,這種驅魔術實際上與其說會使色情感失效,不如說想將其馴服。演出指揮者企圖賦予脫衣舞一種使人心安的小資產階級身份。首先,脫衣舞是一種運動。這裡有一種脫衣舞俱樂部,它組織健康的比賽,獲勝者頭戴皇冠走到台前並領取有教育意義的獎品(對身體訓練課的一種贊助),一本小說(它只能是羅伯‧格里葉《窺視者》一類的書)或有用的獎品(一雙尼龍襪,五千元法郎等)。這樣,脫衣舞就被看成了一種專業(其中有新手、半職業家、職業家),也就是一種專業化的可敬的訓練(脫衣舞者成了技術性工人)。人們甚至可以使其以工作作為有魔力作用的托詞:即職業。人們會說,一個姑娘「幹得好」或「前途大有可為」或只說在艱難的脫衣舞表演中「剛邁出第一步」最後尤其重要的是,競爭者都具有社會位置,她可以是女售貨員或女秘書(在脫衣舞俱樂部中有很多女秘書)。在這種情況下,脫衣舞又重新被納入公共世界,為人們所熟悉和成為資產階級的。似乎法國人與美國觀眾不同(至少據說如此),他們都遵循著自已社會身分的不可違抗的傾向,只有賦予色情表現以某種習常性質才能對其加以設想,這種習常性,更多地是由每周體育運動為藉口,而很少是由一種魔術般的場景的假托加以認可的。因此在法國脫衣舞已被民族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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