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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03年03月14日)

一如希臘傳說,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從天上盜火下凡,使人類邁入文明之境;拜科學之賜,一個多世紀以來,人類從發現電力到駕馭電力,甚至開始藉由電的大能,企圖以科技逾越神力,嘗試扮演起造物主的角色──而人類也因偷嚐了科技這第二枚禁果,面臨了再次被逐出人性伊甸園的困境…
科幻作品(Science Fiction)的誕生與發展,恰巧為這場「科技創世記」提供了第一手的見證;而好萊塢電影所創造的視覺解放革命,更讓這些原本停留於文字圖片的科技狂想目擊,躍出紙面文字,直接衝擊每一個人的感官、心智與性靈:第一部公認的科幻小說《科學怪人》(Frankenstein)於1818年出現,故事中,佛蘭肯斯坦博士藉由電力創造了科學怪人,最終卻遭到天譴般的苦果;而透過不斷重拍的好萊塢版《科學怪人》電影,人們也一次又一次地近距離親睹科學怪人這個人造生命的誕生,一次又一次地參與了他(它?牠?)對存在的疑惑。

在這場關於科幻與電影的辯證當中,我們不難追索出一條有趣的線索:科幻小說藉著「電」的刺激,賦予了科學怪人生命能源;而電影也憑著「電」的威力,具體延伸了科幻小說一手開闢的異想世界。

靠著電力的驅策,電影得以脫離「拉洋片」的簡陋格局,創造了好萊塢影像產業的傳奇。這個新興視覺媒體所帶來的新天新地,吸引了許多藝術冒險家前來,創造了各式各樣鬼斧神工的視覺奇觀,而天生具有前衛宿命和奇思色彩的科幻題材,也自然跟著水漲船高,成為顯學。利用當時的有限技術,這些早期科幻電影構築了一座一座的「實擬虛境」──運用各種現實可得的材料,搭建出天馬行空的幻想場景,將人們帶往宇宙邊疆的異星、時空旅行的盡頭、科技超倫的未來,甚至是怪物蟄居的另類世界。這些由機關佈景和光學特效所營造出來的科幻影像空間,成了好萊塢電影產業最重要的招牌戲碼。

自1980年代以降,伴隨著電腦的發明與網路的崛起,這場仍舊以電力為主導的變革,再次掀起好萊塢電影的另一場「科幻文藝復興」,從內部與外部同時影響了科幻電影的本質,也再一次炸裂了科幻電影所帶給我們的想像空間。在電的穿針引線之下,生命意義、存在價值、肉體心靈與真實虛幻間原本清晰可判的界線,開始變得模糊…

就外部的技術演進觀點來看,由日新月異的電腦特效領軍,許多原本受限於現實世界物理限制而無法完成的奇思妙想,透過各種數位魔術而得以呈現在世人面前:擺脫模型絲線,星際戰艦可以更遨遊逍遙;突破光學效果,時空機器可以更隨意往返;解構木頭搭景,未來景觀可以更壯麗寫實;卸下橡皮外套,怪物可以更恐怖猙獰。在今天的好萊塢,神說要有光,就保證一定會有光。

而從內部的戲劇邏輯加以檢視,以電腦和網路為主體的這波科技革命,卻也同時激化了許多科幻作品的想像能階,創造出全新的好萊塢科幻電影世界觀。伴隨電子革命所帶來的種種光怪陸離,敏感的科幻小說家和劇作家們開始跳脫現實世界運行的邏輯與規律,甚至從根本質疑存在的價值與生命的真實:1982年迪士尼的《電子世界爭霸戰》(TRON),首次運用電腦所繪製的虛擬電子世界,讓我們見識了人類一手主導的「電子創世記/科技啟示錄」之降臨;《銀翼殺手》(Blade Runner)和《機器戰警》(Robocop)透過人與機器間脆弱的轉換實驗,模糊了「生命/非生命」間看似清楚實則可議的界線;《異次元駭客》(The Thirteenth Floor)和《駭客任務》(The Matrix)採取全新的科技審視,挑動了「存在/真實」這條從古至今哲學思辯上最敏感的神經;而對照《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和《虛擬偶像》(S1mone)這兩部孿生電影,我們則不得不選擇面對「虛擬世界中一個真實的人」和「真實世界中一個虛擬的人」這樣兩種即將到來的弔詭未來情境…

「實擬虛境」曾讓人們能「看見」原本屬於科幻小說家腦中和筆下那個光怪陸離的抽象世界;而今,「虛擬實境」的出現,甚至讓作者與讀者同時「瞥見」原本無法想像的新科幻浮光掠影。從「實擬虛境」一路走向「虛擬實境」,好萊塢科幻電影無可否認地創造了另一條更加匪夷所思的科幻歷史。而跟著好萊塢科幻電影越來越魔幻難辨的帽子戲法一路走來,生命與存在、科技與人性之間的辯證與對話,似乎也不可避免地越來越錯綜複雜…

科幻作家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關鍵報告》《魔鬼總動員》《銀翼殺手》等電影原作)曾在1960年代提出過一個有趣的問題:「機器人會夢見電子羊嗎?」(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要是你慧黠的腦中不出意料地浮現「莊周夢蝶」這樁奇想公案,那麼你或可學學狄克問問自己:「機器莊周會夢見電子蝶嗎?」(Did Cyber-Chuang-Tzu dream of electric butterfly?)這種屬於科技存在主義的後設提問,近來成為新興科幻電影所關注的焦點之一。在今天這個真理虛構混淆不清,科技衝擊方興未艾的世紀之交,如此的提問,正在藉著好萊塢科幻電影的無遠弗屆,而逐漸成為顯學…

如果,你對科幻電影的印象,仍舊停留在機器人外星人死光槍太空船和時光旅行上頭,很顯然您得考慮考慮搭部時光機器「回到未來」了。

不論你願不願意,科幻好萊塢一如希臘傳說的普羅米修斯,正不斷地從科幻的天庭盜取科幻的火種──從「實擬虛境」到「虛擬實境」──準備電擊每個人身上的每一粒科幻細胞…

歡迎來到好萊塢科幻電影的異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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